回升、转型与重构：2023年的全球电影产业

本文选自《电影艺术》2024年第2期 彭侃 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讲师 主要研究领域为影视产业 摘要：2023年，全球电影产业延续了2022年的复苏势头，但在低迷的国际经济环境、好莱坞大罢工、优质内容供应不足等多重因素的影响下，电影市场仍未恢复至疫情前的水平。超级英雄电影票房接连失利，续集电影开发模式备受质疑；流媒体和人工智能深入影响电影产业各环节的同时，也引发了影视从业者的恐慌；许多国家调整电影公共资金扶持政策，寻求后疫情时代的发展机遇。这些2023年的突出现象折射出全球电影产业在多个维度都处在加速转型与重构的进程中。 关键词：票房 好莱坞 流媒体平台 电影产业 2023年，全球电影产业延续了2022年的复苏势头，但在低迷的国际经济环境、好莱坞大罢工、优质内容供应不足等多重因素的影响下，电影票房离疫情前的水平仍有一定差距。根据电影研究机构高尔街分析（Gower Street Analytics）估算的数据（表1），2023年全球票房收入达到339亿美元，比2022年增长了30.8%，但较疫情爆发之前2017—2019年间的平均水平仍低15%。从不同地区表现来看，拉美地区的增幅最大，而受罢工影响的北美地区的增幅最低。笔者将首先对世界主要国家和地区2023年电影市场的表现进行盘点，进而重点分析值得关注的三大产业现象，展望国际电影市场的未来走向。 表 1 2022—2023 年全球各地区票房及占比 （单位：亿美元）1 世界主要国家和地区2023年电影市场表现 2023年，在海外主要的电影市场票房中（表2），除日本外，各国的票房较2022年都有显著增长，其中意大利、墨西哥、俄罗斯、西班牙、巴西、荷兰的增幅超过了30%，但所有国家的票房都未超过2019年疫情之前的表现。 表 2 2019、2022、2023 年国际主要电影市场的票房表现（单位：亿美元）2 2023年，北美仍然是全球最大的电影票房市场，票房约为90.7亿美元，较2022年增长20.9%，其占据全球票房份额的26.8%，相较2022年的29%有所下滑。 表 3 好莱坞制片厂 2023 年市场份额排名 3 环球影业2023年在北美取得19.3亿美元票房，全球票房达49.1亿美元，这是其自2015年来首次成为北美和全球电影公司的年度票房冠军（表3）。环球全年共发行24部影片，其中《超级马力欧兄弟大电影》4获得北美票房5.8亿美元，全球票房13.6亿美元，位居有史以来动画电影票房第2位，并是最为成功的视频游戏改编电影。克里斯托弗·诺兰导演的《奥本海默》取得了出人意料的成功，北美票房3.3亿美元，全球票房9.5亿美元，成为有史以来票房最高的传记片。 迪士尼（包括被收购的20世纪制片厂和探照灯影业所发行的影片）以北美票房18.9亿美元、全球票房48.3亿美元退居第2。2023年对迪士尼而言是较为艰难的一年，尽管其在全球年度票房前10的影片中占据了4部，包括《银河护卫队3》（北美票房3.6亿美元，全球票房8.5亿美元）、《小美人鱼》（北美票房3亿美元，全球票房5.7亿美元）、《疯狂元素城》（北美票房1.5亿美元，全球票房5亿美元）、《蚁人与黄蜂女：量子狂潮》（北美票房2.2亿美元、全球票房4.8亿美元），但这些投资高昂的影片票房表现都不及预期。《惊奇队长2》和《夺宝奇兵5:命运转盘》更遭遇了滑铁卢，前者北美票房仅8440万美元，全球票房2.1亿美元，引发了业界对漫威超级英雄电影模式的质疑；后者北美票房1.7亿美元，为该系列中最低的一部。针对迪士尼市场份额的下滑，其董事长鲍勃·艾格（Bob Iger）提出迪士尼必须要更加重视影片的质量，而非数量。5 华纳兄弟以北美票房14.3亿美元和全球票房39.4亿美元位居第3，较2022年分别增长了50%和61%，这主要有赖于《芭比》的成功，其以北美票房6.36亿美元和全球票房14.5亿美元成为2023年发行影片的全球冠军，也是华纳兄弟有史以来票房最高的影片。但遗憾的是，华纳2023年推出的DC电影宇宙影片《雷霆沙赞！众神之怒》《闪电侠》票房远不及预期，前者北美票房仅5800万美元，全球票房1.3亿美元；后者北美票房1.1亿美元、全球票房2.7亿美元。年末上映的《海王2》截止2024年1月28日北美票房1.2亿美元、全球4亿美元，6虽仍在上映，但已无法企及《海王》11.5亿美元的全球票房。 索尼2023年的北美票房为10.1亿美元，较2022年增长20%，全球票房20.9亿美元，较2022年略降1.2%。动画续集《蜘蛛侠：纵横宇宙》对其票房贡献最大，北美票房3.8亿美元，全球6.9亿美元，位列全球票房榜第6位。派拉蒙2023年北美票房8.7亿美元，全球票房20.3亿美元，分别较2022年下降35%和22%。《碟中谍7：致命清算(上)》是其全年票房最成功的影片，北美1.7亿美元，全球5.7亿美元。《变形金刚：超能勇士崛起》北美票房1.6亿美元，全球4.4亿美元，两部超级大片的表现都不及预期。 狮门2023年是扬眉吐气的一年，取得北美票房5.8亿美元，较2022年增长高达626%，全球票房11亿美元。狮门2023年共计通过影院、流媒体等各类平台发行了50部影片，其中最为成功的是3部续集作品《疾速追杀4》（北美票房1.9亿美元，全球票房4.4亿美元），《饥饿游戏：鸣鸟与蛇之歌》（北美票房1.6亿美元，全球票房3.3亿美元）和《电锯惊魂10》（北美票房5400万美元，全球票房1.1亿美元）。 亚太地区在中国票房回暖的推动下，全球市场份额的占比从2022年的36.7%提升至2023年的38.9%。日本2023年的票房为14.8亿美元，与2022年基本持平。动画电影占据了日本年度票房榜前3位。榜首的《超级马力欧兄弟大电影》是基于日本任天堂标志性游戏的动画长片，因此在日本取得了1.02亿美元票房。第2位为柯南系列电影第26部《名侦探柯南：黑铁的鱼影》，票房9600万美元，打破了该系列的票房纪录。第3位是宫崎骏的半自传体长片《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票房5617万美元。7尽管该片在日本没有达到宫崎骏电影曾创造的辉煌票房成绩，但其12月在北美上映后，首周末以1280万美元票房登上北美票房榜首，成为第一部在北美首周末票房领先的日本动画电影。8 根据韩国电影振兴委员会的数据显示，2023年韩国票房为9.7亿美元票房，较2022年增长7.8%，观众人次1.25亿，较2022年的1.13亿增长11%。本土电影市场份额从2022年的56%下滑至2023年的48.5%，只有《首尔之春》和《犯罪都市3：无归之路》两部影片观众人次过千万。2023年全年上映影片1539部，低于2022年的1774部。9受国际流媒体平台进军韩国市场等因素的影响，韩国电影产业面临较大挑战。一方面观众开始更多地消费流媒体内容，影院观影意愿有所下降，韩国观众年均观影次数从疫情前的4.4次降为2.5次；另一方面，韩国电影行业人才开始更多地为国际流媒体平台制作内容，因为这些平台能够提供更丰厚的投资和通往国际市场的便利。10 根据咨询机构Ormax传媒的数据，2023年印度电影的票房约为13亿美元。与前几年相比，2023年是宝莱坞电影呈现复兴势头的一年。根据PinkVilla的数据，2022年宝莱坞电影失去年度票房榜首的位置，南印度电影盖过了宝莱坞的势头，占据前两位，但2023年前5位中有4部来自宝莱坞，11其中最为成功的是沙鲁克·汗主演的几部作品。129月上映的《战士》（Jawan）全球票房达1.36亿美元，年初他的《帕坦》（Pathaan）也在全球取得了上亿美元票房，分别占据印度票房排行榜的第1、2位。13 2023年澳大利亚电影的票房为6.7亿美元，较2022年增长4.7%。根据澳大利亚影院运营商协会的估算，全年观众人次约6000万，发行影片超过300部，澳大利亚本土电影中取得全年票房冠军的为音乐纪录片《澳洲音乐传奇：约翰·法纳姆》（John Farnham: Finding the Voice），其也成为有史以来票房最高的澳大利亚纪录片。14 欧洲、中东和非洲地区的2023年票房为89.8亿美元，较2022年增长26.5%，但在全球票房份额的占比从27.4%下降至26.5%。2023年英国和爱尔兰电影的票房为13.6亿美元，较2022年增长13.3%。这主要因为发行影片数量的增长，全年共上映1013部影片，较2022年上涨9%，也已超过疫情前2019年的930部。其中有174部影片采取了广泛发行的模式（在超过250家影院同步上映），较2022年的135部有明显增长，也助推了票房升高。但英国和爱尔兰本土生产的影片票房从2022年的1.73亿美元下降为2023年的1.57亿美元，降幅9%。15 2023年法国的电影票房约为13.5亿美元，较2022年增长22.7%。根据法国电影中心的数据，全年观众人次达1.81亿，较2022年增长19%。16相较于2022年票房前10位全被好莱坞大片占据的窘况，2023年法国本土电影表现有所回升，《高卢英雄5》以460万观众人次跻身票房前5位，续集电影《借口公司2》和《三个火枪手：达达尼昂》也分别取得了430万和350万的观众人次。17 德国电影2023年的票房为10.1亿美元，较2022年增长26.3%。观众人次8720万，较2022年增长18.55%。全年发行电影641部，增长4.9%，较2019年相差13%。其中德国本土电影的观众人次为1670万，市场份额为19%，较2022年下降了4.3%，但票房排行榜前10中有3部本土电影，包括合拍的《疾速追杀4》、《三位调查员：龙的遗产》（Die Drei ???-Erbe des Drachen）和《康复集会》（Rehragout Rendezvous）。18 2023年西班牙的电影票房为5.4亿美元，较2022年增长35%，观众人次7490万，增长26%。但西班牙本土电影份额从2022年的22%下跌至17%，本土电影票房整体表现与2022年持平，但2023年由于以《芭比》《超级马力欧兄弟大电影》等为代表的好莱坞电影在西班牙地区票房表现提升明显，其年度票房前10位中只有1部为本土影片，即《篮球冠军2》，以1318万美元并列第8位，其他9部均为好莱坞影片。19 意大利2023年的电影票房为5.5亿美元，较2022年，增长高达66.7%，是全球主要电影市场中增长率最高的国家，观众人次7050万，较2022年增长60%。演员宝拉·柯特莱西（Paola Cortellesi）导演处女作《如果还有明天》（There’s Still Tomorrow）以高达3600万的观众人次，超过《芭比》3500万和《奥本海默》3000万的观众人次，荣获票房冠军，同时也将意大利本土电影票房份额提升至22%。20 荷兰电影在2023年票房为3.6亿美元，较2022年增长33.3%。观众人次约3200万。荷兰本土电影的观众人次约400万，本土电影份额从2022年的16%降至14%，其中最为成功的本土电影为喜剧片《德塔塔》（De Tatta’s），取得约50万观众人次。21 俄罗斯2023年的电影票房收入约为4.43亿美元。由于受到好莱坞的封锁，俄罗斯票房中约70%由本土电影产生。22冠军是2022年底上映的家庭喜剧片《大耳猴：我毛茸茸的朋友》（Chebi: My Fluffy Friend），获得高达7750万美元票房。第二名《精灵鱼的愿望》（The Wish of the Fairy Fish）改编自俄罗斯传统童话故事，获得2878万美元票房。23好莱坞电影的缺席给了欧洲影片机会，法国电影成为在俄罗斯票房最成功的外国影片，全年高达709万观众人次。其中《奇迹少女》获得了353万人次。俄罗斯也成为法国电影2023年海外票房最高的国家。24 中东地区电影业在政府公共基金的大力扶持下，保持了快速发展势头。自2018年重新开放影院以来，沙特阿拉伯到2023年已有69家影院、627块银幕，2023年票房超过9亿沙亚币（约2.4亿美元）。25沙特阿拉伯的红海国际电影节自2021年开始举办，其基金会已投入1400万美元，资助超过100部影片。262023年8月，阿联酋的twofour54公司宣布，将建设一个占地40公顷的制片厂，包括11个摄影棚和3000平米的水下摄影棚，以吸引国际级的电影制作项目。27 在非洲地区，受国际流媒体平台的冲击，影院观众人次有所下降。根据Box Office Mojo的数据，南非2023年的票房约为307万美元，较2022年下跌12.1%。28尼日利亚2023年影院观众人次为263万，较2022年下跌16.6%，但因为票价增长27%，因此总票房达72.4亿奈拉（约合796万美元），较2022年的69.4亿奈拉增长4.3%。29在2023年非洲创意高峰论坛（CANEX Summit）上，非洲进出口银行宣布将建立总额高达10亿美元的基金支持非洲电影产业发展，其副总裁卡纳约·阿瓦尼（Kanayo Awani）指出，非洲的电影和视听产业每年约为非洲创造50亿美元GDP，容纳500万人就业，但也面临着许多挑战，包括融资渠道短缺、版权保护薄弱、基础设施和技术落后、专业人才匮乏、国际宣传不足等。非洲电影基金将致力于针对这些问题提供帮助。30 拉美地区2023年的票房收入为26.6亿美元，较2022年增长高达47.7%，占全球票房的份额从2022年的6.9%增至7.8%。2023年，墨西哥的票房为9.4亿美元，较2022年增长高达49.2%。其电影市场仍主要由好莱坞电影主导，但由欧亨尼奥·德尔维斯（Eugenio Derbez）主演的《激进教学》（Radical）票房达到了1200万美元，给本土电影注入了一些活力。31巴西电影2023年票房为4.7亿美元，较2022年增长34.3%。路易斯·伊纳西奥·卢拉·达席尔瓦（Luiz Inácio Lula da Silva）重新出任总统后，扭转了前任总统减少对电影业扶持的态度，宣布向包括电影业在内的视听产业投入近10亿美元资金，有力地推动了电影市场的增长。32 超级英雄电影遭遇“瓶颈期”，创作及营销模式亟待升级 2023年，全球电影市场的反馈呈现出观众对以超级英雄影片为代表的续集电影的审美疲劳现象。漫威宇宙电影《蚁人与黄蜂女：量子狂潮》《惊奇队长2》、DC宇宙电影《闪电侠》《雷霆沙赞！众神之怒》的票房接连失利，令业界不得不反思超级英雄电影模式的可持续性。 作为这一模式的领军者，漫威似乎陷入发展的瓶颈期。在2019年《复仇者联盟：终局之战》大获成功之后，漫威宇宙也告别了核心的初代“复仇者联盟”成员，需要打造新一代的超级英雄角色。但小蜘蛛侠、奇异博士、惊奇队长等角色没能延续前辈的风光，曾经成为黑马的《黑豹》又因主角演员的离世而陷入窘境，目前的漫威电影宇宙还未能找到像钢铁侠、美国队长那般能真正支撑起下一个阶段的中坚人物。同时对于IP的过度开发也造成漫威作品吸引力的下降，随着“电影宇宙”版图的扩大，让观众理解纷繁复杂的人物和故事间的勾连成为一大难题，而迪士尼为了利用漫威的影响力带动流媒体平台迪士尼+的发展，自2021年至今，已接连推出了11部漫威IP剧集，如此高频、大量的内容输出，给负责开发这些电影和剧集的漫威影业造成了沉重的负担。正如《综艺》所评论的：“该公《奥本海默》司需要在不同的剧集、电影、平台间来回跳跃，创造相互勾连的故事情节，最终导致了叙事的混乱。观众对不够丰满的角色塑造、越来越乏味的打斗场面和可预测的故事发展感到厌倦。”33 “芭比海默”这一2023年席卷全球市场的电影文化现象标志着观众审美趣味的分化与改变，给原创性更强的影片带来了更多的市场机会。《芭比》和《奥本海默》这两部风格迥异的影片在观众们的“造梗”狂欢中，出人意料地实现了共赢。从创作方式来看，两部影片实则体现了一定的共性，它们的创作者格蕾塔·葛韦格（Greta Gerwig）和克里斯托弗·诺兰都是“作者型”的商业电影导演，不光执导也负责编剧。虽然《芭比》源自经典玩具芭比娃娃，《奥本海默》也有依托的传记书籍，但两部作品都鲜明地体现了创作者独特的个人风格和较大程度的创新性。在过去的20余年间，北美市场的年度票房前三位一直被续集或重拍电影占据，而2023年的票房前三位则是《芭比》《超级马力欧兄弟大电影》和《奥本海默》3部虽有IP依托但为首次开发的电影，这意味着观众期待更多的新鲜感，而非套路化的创作。 除此之外，一些影片凭借某些特定观众群体的狂热和另辟蹊径的营销策略取得了成功。年初，由专注于恐怖电影的布伦屋（Blumhouse）制作、环球发行的《梅根》以1200万美元的制作成本获得了1.8亿美元的全球票房，短视频营销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片中主角梅根的魔性舞蹈片段在网络上掀起了模仿的潮流。2023年7月4日，在北美影院上映的小成本影片《自由之声》的票房表现竟然能与同期上映的《碟中谍7》和《变形金刚：超能勇士崛起》抗衡，全球票房最终超过2.4亿美元。原因在于其带有一定宗教背景的出品方天使制片厂（Angel Studios）在发行和营销的过程中采用了众筹的方式，在片尾直接放上二维码，鼓励观众们捐赠电影票让那些经济困难的群体去观看这部影片，以唤起大众对片中所呈现的儿童性交易社会问题的关注。天使制片厂将这种做法称之为“将爱传出去”。34 10月上映的《泰勒·斯威夫特：时代巡回演唱会》则凭借对泰勒·斯威夫特粉丝群体的发动，在全球取得了2.5亿美元票房，成为史上票房最高的音乐会电影。该片采取了独特的发行和营销模式。泰勒·斯威夫特的公司没有与电影发行公司合作，而是与AMC院线达成合作，宣传营销也由其团队自行负责。基于影片的演唱会属性，其鼓励观众们在观影过程中载歌载舞，也不限制观众们使用手机，粉丝们拍摄的照片和短视频在社交网络上形成了“病毒式”传播，助力票房节节攀升。 在2023年暑期的七八月份，全球电影观众人次较2017—2019年同期的平均数分别增长了17%和1%，这表明只要有足够优质的内容，观众仍然会被吸引走进电影院。35但在观众有越来越多的娱乐内容和平台可供挑选的情况下，如何升级电影的创作与营销模式，为观众带去更有新鲜感的观影体验，成为全球电影创作者们需要共同应对的挑战。 《奥本海默》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与主演基里安·墨菲在拍摄现场 好莱坞罢工折射产业结构巨变，流媒体与人工智能重塑电影业 好莱坞罢工无疑是2023年全球电影业中将产生深远影响的大事件。这场罢工在5月首先由美国编剧工会发起，7月中旬美国影视演员协会也加入罢工。两家工会分别代表着1.15万影视编剧和16万名演员。编剧和演员们罢工的最核心诉求聚焦于两个方面：一是要求提高薪酬，尤其要求流媒体平台提高收入分成；二是要求大制片厂和平台规范对人工智能的使用。 与过往好莱坞罢工主要针对大制片厂不同，此次流媒体平台成为漩涡中心。近年来，以奈飞、苹果、亚马逊为代表的平台加速了对电影产业链的介入。奈飞2023年全球内容预算高达170亿。36在电影领域，其在世界各地共上线了153部原创出品影片，其中最为成功的是詹妮弗·洛佩兹（JenniferLopez）主演的《母亲本色》，观众观看总时长高达2.5亿小时，创造了奈飞电影的纪录。37在收购米高梅后，亚马逊也成了重要的电影出品方。2022年11月，其宣布计划每年花费10亿美元用于出品院线电影，每年在影院上映12至15部新电影。382023年，亚马逊在北美取得2.7亿美元票房，较2022年增长164%，其中最成功的影片是《奎迪3》（1.56亿美元），39一些原本计划在亚马逊直接上线的影片也转为首先在影院上映，并取得一定成功，包括讲述迈克尔·乔丹（MichaelJordan）故事的《气垫传奇》以及《萨特本》《赛艇男孩》等。2023年3月，苹果宣布每年投资10亿美元制作院线电影，其出品的《拿破仑》由索尼发行，全球票房超2亿美元；其投资的马丁·斯科塞斯（MartinScorsese）导演拍摄的《花月杀手》由派拉蒙发行，全球票房超1.5亿美元，并成为各大奖项的有力竞争者。40 从种种迹象看，这些流媒体平台都成为电影产业的重要玩家，挑战着电影业传统的运行规则。在传统的电影发行体系中，编剧、演员和其他主创会从他们作品后续的音像制品销售和电视播映收入中获得一定分成，这被称作残留分红收入（redisuals），数额通常不高，但细水长流般地能为影视工作者提供一个长期、稳定的收入来源。但流媒体时代的到来使分红收入大幅降低。因为一方面流媒体消费的流行降低了电影音像发行、电视发行等渠道收入；另一方面流媒体平台并不会基于电影观看次数或销售收入按比例支付分红，而只是根据各家流媒体平台用户总数量支付一笔固定的费用。无论作品多么成功，主创们都不能再从流媒体平台中获得额外收入。41因此改变流媒体平台的分成模式成为此次好莱坞罢工的焦点之一。 此次罢工的另一个主要诉求是约束平台对人工智能的使用。随着以ChatGPT为标志的人工智能技术的突破式进展，影视行业对其应用也开始加速，ChatGPT、Dramatron等生成式人工智能工具已能够用于创作简单的剧本；DALL-E2、Midjourney等工具能基于文字描述生成图像，可用于故事分镜；Gen-2等工具甚至可以根据文字描述生成视频片段。42尽管目前人工智能生成的剧本、图像、视频离成熟的作品还有很远的距离，但未来其可能对影视行业带来的巨大冲击引发了众多创作者的担忧。编剧们担心电影公司将使用人工智能来生成剧本初稿，再让编剧加以修改润色，从而减少编剧的收入。演员们则担心电影公司可能会为了降低预算，使用人工智能来制作演员形象的数字复制品，或者对他们的表演进行数字化修改。 在分别经过148天和118天的罢工后，美国编剧工会、美国影视演员协会最终与美国影视制片人联盟达成为期三年的新协议。编剧工会成员的年度最低薪酬标准将增长3%—5%。其中预算3000万美元以上的流媒体电影，编剧最低报酬提升18%，分红提升26%。假如作品在流媒体平台开播的前90天吸引了平台20%以上订阅用户观看，编剧还可获得大约4万美元的额外分红。协议也对人工智能的使用进行了一些约束，如编剧的署名权不可因人工智能的介入而受损；制片公司不得强制要求编剧使用人工智能，同时需要披露给编剧提供的材料是否包含AI生成的材料。43 在演员工会的新协议中，规定演员的最低基本薪酬将在未来三年分别获得7%、4%、3.5%的增长。44分红收入也将有所增加，同时还将成立一个每年额度约为4000万美元的基金，其中75%将用来奖励那些在流媒体开播的前90天吸引了平台20%以上订阅用户的作品的演员，剩下的25%会平均分配给其他出演流媒体平台作品的演员。协议也规定制片公司如果要创造或使用演员的数字化形象用于表演，必须获得许可，并参照真人表演将耗费的时间给予相应补偿。45 2023年的好莱坞罢工是自1960年以来首次两大工会同时罢工。面对新的平台商业模式和技术将对影视工业的岗位与收入带来的冲击，好莱坞从业者们达成了罕见的团结，并最终在一定程度上捍卫了自身权益。但可以预见的是，随着流媒体平台和人工智能未来对电影工业的影响日益扩大，类似的纷争可能会再次上演。 电影公共扶持政策面临“实效”考验，在全球化和本土化间寻求平衡 2023年，各个国家在后疫情时代新的政治与经济环境下对电影政策的调整也是国际电影业的焦点之一。在全球电影产业的角逐中，推出税收优惠或扶持基金是许多国家为了扶持民族电影工业和文化发展、吸引国际合作、促进本土就业和经济增长的重要措施。根据研究机构OlsbergSPI的估算，2019年，全球在电影、剧集和纪录片的制作投入规模达到了1770亿美元，而各国政府为此付出的公共资金补贴约为200—300亿美元。46可以看出公共资金是支持全球影视业运转的重要资金来源，而如何对这些资金进行分配则构成了电影政策的核心。 在前几年新冠肺炎疫情的背景下，电影的国际合作受到了严重影响，而在全球正式走出新冠肺炎阴霾的2023年，各国间的电影合作开始变得更加活跃，为了吸引国际项目，许多国家推出了丰厚的电影资助计划。2023年2月，泰国政府宣布对从2018年开始实行的电影制作激励计划进行升级，针对外国项目的退税标准将从原来最高占项目在当地花费的20%提升到30%，单部影片最高退税额从225万美元提高到450万美元。475月，印度政府宣布将电影制作费用退税的最高比例从30%提升到40%，最高退税额从30万美元提高到350万美元。自2022年4月1日起获得印度相关主管部门拍摄许可的国际制作将有资格享受这一激励计划。48澳大利亚也在5月宣布将“取景地抵扣”（Location Off set）项目的额度从受资助项目在当地花费的16.5%提升到30%，预计将在未来4年内增加7620万美元的资助。49在2023年戛纳电影节上，法国文化部长宣布了“伟大影像计划”（Great Image Factory）将资助的68个项目，该计划属于法国总统埃马纽埃尔·马克龙提出的“法国2030投资计划”的一部分，将向影视行业注入3.76亿美元的公共扶持资金，并匹配额外的21.5亿美元私人投资，以提升现有的影视制片厂的摄影棚水准、建造大规模的外景地，以及加强特效领域的创新和人才培养。50 欧洲地区是利用公共资金扶持影视业力度最大的地区。截至2023年，共有33个国家有针对影视业的国家级公共资金扶持计划。2010年之后，随着此类计划不断增多，各个国家间更是展开了彼此竞争，资助额度或退税比例不断攀升，从曾经占制作预算20%—25%的扶持额度提高至30%—40%。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为了帮助低迷的影视业应对困境，欧洲各国也基本保留了相关扶持计划，有些国家如意大利、西班牙、斯洛伐克等还提高了投入资金额度。51但2023年，一些欧洲国家削减了用于扶持影视业的公共资金。这一方面是为了应对新冠肺炎期间产生的巨额公共支出所带来的财政压力而采取的“节流”之举；另一方面则是一些扶持项目的实际效果受到了质疑。如德国文化部长克劳迪娅·罗斯（Claudia Roth）在柏林国际电影节前夕公开发表文章表示，要对德国联邦和各地区总额高达6亿欧元的电影公共资金体系进行更加一体化的整合，以加快资助审批程序，更好地协调电影资助的经济和艺术维度，改变各种基金过于复杂、效率低下、难以满足电影制作者需求的局面。522023年4月，英国将其电影扶持基金年度预算从过去每年2500万英镑左右减少到1800万英镑，53并强调要重点支持那些拓展英国编剧或导演影响力并对英国文化和观众产生重大影响的电影。542023年10月，意大利文化部长詹纳罗·桑朱利亚诺（Gennaro Sangiuliano）表示将削减用于资助电影制作的基金，其批评尽管意大利对电影业的资助从2019年的4亿欧元飙升至2022年的8亿欧元，但并未取得预想的效果。例如其中20部共使用1150万欧元国家资金制作的影片，每部票房仅约为2000欧元。55在疫情之后世界经济发展面临巨大压力的背景下，各国对电影业的公共资金扶持开始更注重考量其实际的经济效果。 奈飞等跨国流媒体巨头在全球的不断扩张，也给各国电影政策带来了新的挑战。这些巨头在许多国家被视为对当地文化、语言制作内容以及独立制作公司生存的威胁，如何对它们加强管控逐渐成为行业讨论的焦点之一。在疫情期间，这些平台的用户数量实现了快速增长，为了吸引各地用户，它们也投入大量资金生产本土化的内容，并成为许多国家影视业重要的投资来源。而疫情之后，随着用户增速放缓，为实现盈利，这些平台开始削减内容预算，各地的本土化内容制作明显减少，因此也开始受到越来越多的批评。2024年1月，来自欧洲、加拿大、澳大利亚和拉美地区的20家行业协会发布联合声明，要求各国政府采取措施来确保奈飞、迪士尼+等跨国流媒体平台在各地本土化内容上投入更多资源。56正如瑞典公共电影基金“西方电影”（Film i Väst）2023年发布的报告《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处在十字路口的电影基金（2）》所指出的，主要来自美国的全球性流媒体巨头正在成为各地本土内容的重要投资方，许多国家的电影业权力结构正在发生变化。电影政策以及主管电影公共基金的机构，需要打破过往的运转逻辑，重塑自身，将为本地的公民和行业创造真正的价值作为明确的优先事项。57 结语 总的来看，在后疫情时代动荡的全球政治经济环境、流媒体和人工智能的冲击、观众审美趣味的更迭等多重因素影响下，2023年的全球电影产业在创作和营销模式、产业结构、电影政策等多个维度都处在加速转型与重构的进程中，未来市场的走向充满不确定性。根据高尔街分析公司的推测，由于好莱坞罢工造成的影片后续供应问题，预计2024年的全球票房将下降至315亿美元左右，58票房回升至疫情前水平可能仍需时日。2023年一系列影片的市场成败也表明了，能否为观众提供更高品质、更具新鲜感的观影体验，将是决定未来全球电影产业增长态势的关键。 注释 1 Rob Mitchell. Gower Street Analytics Estimates 2023 Global Box Office Hit $33.9Billion. Gower Street Analytics. (2024-01-04) [2024-01-25]. https://gower.st/articles/gower-street-analytics-estimates-2023-global-box-office-hit-33-9-billion/. 2 本表中，2019年票房数据来自：MPAA. THEME Report 2021. (2022-03-14) [2024-01-28]. https://www.motionpictures.org/research-docs/2021-theme-report/. 2022年数据来自：Rob Mitchell. Gower Street Estimates 2022 Global Box Office Hit $25.9 Billion. Gower Street Analytics. (2023-01-05) [2024-01-28].https://gower.st/articles/gower-street-estimates-2022-global-box-office-hit-25-9-billion/. 2023年数据主要来自注释1中所列高尔街分析的数据，其中俄罗斯票房来源为：Russian Movie Theaters Post Total 2023 Box Office Take Of Nearly$443 Mln — Deputy Premier. TASS. (2023-12-28) [2024-01-25]. https://tass.com/society/1727549. 3 Nancy Tartaglione. International Box Office 2023: Turnstiles Danced with Growth in Key Markets While The Floor for Big Titles Dropped & China Shrugged; Global Studio Rankings. Deadline. (2024-01-11) [2024-01-25]. https://deadline.com/2024/01/international-box-office-2023-global-studio-rankings-market-share-1235709538/.（原表中包含各制片厂全球票房及北美地区之外票房数据，因此本表中北美票房数据为基于原表数据计算得出。下文中各北美制片厂的票房数据，如无特别标注，均基于该来源数据，不再另行标注。） 4 本文中所列外国电影的中文片名均采用豆瓣词条中译名，不再列出英文名。如豆瓣词条中未收录相关电影，则采用作者所译名称，并列出外文原名。 5 Anthony D’Alessandro. 2023 U.S. Box Office Crosses $9 Billion, Led by Universal; “Wonka” Tops New Year’s Weekend with $30 M-Monday Update. Deadline. (2024-01-01)[2024-01-25]. https://deadline.com/2024/01/box-office-2023-marketshare-new-years-weekend-1235683633/. 6 Box office mojo. [2024-01-28]. https://www.boxofficemojo.com/title/tt9663764/?ref_=bo_se_r_2. 7 Japanese Box Office for 2023. Box Office Mojo. (2023-12-31)[2024-01-28]. https://www.boxofficemojo.com/year/2023/?area=JP&sort=releaseDate. 8 Mark Schilling. Japan’s Auteurs and Anime Triumphed in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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