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起源
佩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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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23 10:5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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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异辞也。从口、夊。夂者,有行而止之,不相听也。”——许慎 《说文解字》
有人走了,有人留下了,也不听谁的。
今天的犹太人或以色列人,历史上最早的称呼为希伯来人,意思是“渡河而来的人”。作为古代北闪米特人的一个分支,根据《圣经》和其他史料记载,希伯来人族长亚伯拉罕在大概公元前2000年前后,率领其时还只是一个大家庭或者一个小家族的族人们,从两河流域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迦勒底人所建的小城乌尔出发,先渡过幼发拉底河到达叙利亚,再西渡约旦河到达当时的“迦南地”——今天的巴勒斯坦地区。在这数百年的历程中,“希伯来”是周边民族对这个不断渡河迁徙族群的他称,而并非希伯来人的自称。
公元前14世纪末征服迦南及周边地带后,希伯来人规模增大地域增广实力增强,已经成为了一个有独特生活方式和宗教信仰的民族,建立了一个地中海东岸巴勒斯坦地区的强大国家,因而拥有了一个全新的更具象征意义的名字“以色列人”。“希伯来人”作为一个远古族群的称呼遂告终止,成为以色列人(犹太人)最早期的一段历史。后世只有提起以色列人(犹太人)远古起源时,才会使用“希伯来人”一词。“希伯来”唯一留存当代的活态名词只剩下希伯来语了。
在严谨专业的历史学家们的语境中,“希伯来人”则专指《旧约全书》所提及的那些远古犹太族长们(如亚伯拉罕、以撒、雅各)的直系后裔,大致类似于蒙古族中称呼成吉思汗一系的“黄金家族”。
希伯来人之所以叫“渡河而来的人”,与远古人类常见的根据民族特征或者生存特长(诸如善射、身高、肤色)起名不同,纯粹是族群之间因为“你我之别”而产生的名称,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意义。正如“希伯来”一词在希伯来语中为eber或ever,表示“另一方面”的意义。无独有偶,比希伯来人早1000多年的中国境内,有一群人也因为迁徙而来被所在地土著族群称为“各人”——“从外面进来的人”或者“从外面进到屋子里的人”。与希伯来人放弃了这个也许他们并不喜欢也没有感情的名称不同,“各族”不但保留了“各”之名伴随其族群繁衍生息始终,还不断给其新迁徙之地赋予浓郁的“各”性色彩。生命力顽强并饱受上天眷顾的“各族”最终演化为华夏族主体族群——汉族的嫡传正朔,成为东亚大陆的主人,而不再是他们从远古开始就长期扮演并带有某种宿命般的历史角色——“客人”。
从六盘山到闽粤赣——客家人迁徙路线图
一、河洛之郎,关于“客家”的三条常识
“客家人”是汉族的重要组成部分。关于客家有三个基本常识:
1,客家是最正宗古汉族。 客家不是民族,而是民系;不是地域,而是族群。客家人是汉民族的一支,特别而稳定的一支,是最正宗的古汉族人。客家文化是古汉族文化存留至今活的标本。客家话更是古汉语的活化石,还保留有大量文言文用法,能与《切韵》《唐韵》《广韵》《集韵》等古代韵书记载的发音对应。为保护珍贵的客家文化,文化和旅游部设立有三个国家级客家文化生态保护(实验)区。
2,客家祖地在伊洛河谷。 客家人来自河南洛阳盆地、伊洛河谷,俗称“河洛郎”。自“五胡乱华”开始,经过五次大规模迁徙,来到闽粤赣三省交界地带,主要聚居于江西赣州、广东梅州,福建汀州,形成中国境内极具特色的一支民系。并在清朝末年、民国期间及改革开放之后,向世界各地不断扩散,最终演变为全球有八千万人的庞大汉族民系,以致“有海水的地方就有华人,有华人的地方就有客家人”。
3,客家即“外来者”。 客家称谓源于东晋南北朝时期的给客制度和唐宋时期的客户制度。移民入籍者皆编入客籍,而客籍人遂称为客家人。“客家”就是“外来者”的意思——客居他乡。
三条常识之下,存在两个疑问:
其一,伊洛河谷之前,客家人来自何方?
客家人群来自中原的伊洛河谷,的确不假,史有可循。但是,伊洛河谷文明并非自古以来。二里头王都之前,也就是距今3750年之前,洛阳盆地并没有像样的远古文明。所谓的河洛古国——双槐树遗址,完全没有拿得出手的高等级遗存和大都邑气象。这个问题也可以换一个角度表述:“二里头人从何而来”?
其二,同是移民,为何“河洛郎”独称客家?
6000年来中国境内文明兴起,各个族群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各种原因、方向、规模的迁徙。于民间风俗,对任何土著来说外来的迁徙者都是客人;于官方管理,从东晋南北朝到唐宋,中国境内移民并非只有客家一支,自然都要遵守其时中央政府的“给客制度”和“客户制度”。为何其他地方的移民都不叫“客家”,唯独从伊洛河谷迁徙到闽粤赣的这群古汉族人,被称为“客家人”?客家一词会不会另有其源,另有其义?
二、反客为主,憋屈的“北洛河”
客家人的祖地是洛阳盆地,洛阳盆地最重要的地理和文化标识是洛河。很少有人知道,它还有一个孪生兄弟,也叫洛河。
如果问陕西省境内哪条河最长?绝大多数人会答不上来,或者答错。汉江在陕西境内657公里,渭河在陕西境内502.4公里。黄河流经陕西720公里,但黄河是秦晋界河,一半山西,一半陕西,打个对折,算在陕西名下只有360公里。
正确答案是北洛河,古称洛水。相比陕西境内如雷贯耳的黄河、渭河、泾河、汉江,洛水名气小得太多,省外知名度和存在感很低。但它全长680.3公里,的的确确、真真实实是陕西境内最长河流。北洛河源头在白于山——号称榆林父亲山,自西北向东南,流经志丹、甘泉、富县、洛川、黄陵、宜君、澄城、白水、蒲城、大荔10县,在大荔县三河口汇入渭河。北洛河不但是陕西最长河流,而且全程不出陕西,是一条完全属于陕西、忠于陕西的陕北母亲河。
北洛河流域图
一直以来,北洛河除了被附近几条著名河流挡了声名,还被一个孪生兄弟压了风头,显得相当憋屈。这个孪生兄弟也叫洛河,与北洛河对照,因为地理位置在南而被称为南洛河。南洛河发源于秦岭华山南麓洛南县洛源乡木岔沟,是黄河下游南岸的一大支流,东流入河南境内,经卢氏县、洛宁县、宜阳县、洛阳市,到偃师县杨村附近伊河汇入之后称伊洛河,到巩义市洛口以入黄河,全长467公里。南北洛河孪生兄弟均源出陕西,但一条全体在陕西,一条主体在河南。
南洛河流域图
洛河的名称知识产权长期被南洛河霸占。中国人日常提及洛河,都不言而喻无一例外地指南洛河,基本没北洛河什么事。在中华文明史上名气极大的古都洛阳也因居于洛河之阳而得名。南洛河与黄河交汇的平原地带盛名赫赫——河洛地区,号称是中华文明和中华民族最重要发源地之一。因为南洛河名气实在太大,历来被认为是中华文明思想与哲学重要源头的“河图洛书”,也总是被毋庸置疑地直接挂在南洛河名下,几乎没有人哪怕稍微提及或者探讨一下“河图洛书”源出北洛河的可能性。
如果深入了解中华文明起源与华夏族远古史的来龙去脉,就一定会明白三件事:
第一,陕北曾经在4500-4000年前后,也就是龙山末期夏代早期,一度是中华文明的核心地带。按照付巧妹团队分子人类学检测结果,今天汉族的遗传主源就在陕北。后来随着气候变化,陕北逐渐变干变冷,而中原地区经过ka4.2千年气候事件引发大叠灾,聚落十室九空,人口九死一生。陕北族群在距今3900年前后大规模南下中原,填补中原地区人口与文明空白,标志性事件是距今3750年二里头王都在伊洛河谷崛起。
“各族”从石峁到二里头迁徙路线图
第二,顺着第一条逻辑合理推测,北洛河命名必然早于南洛河。先有北洛河,后有南洛河,而且命名南北洛河者是血脉相继、文化相因的同一个族群。因为随后将近3000年华夏文明中心都在中原一带盘桓逗留,导致南北洛河这对孪生兄弟,声名天壤之别,哥哥默默无闻,弟弟如雷贯耳。
第三,同一个族群,在陕北,把自家繁衍生息所在的母亲河名之为“洛”;迁移到河南后,把王都所在的母亲河还是名之为“洛”。更有甚者,汉语中的河,最初专指黄河;水,最初专指洛水。可见,“洛”在陕北华夏先民族群心目中所拥有的分量,应是其部族观念内核之一。
那么,是谁首先命名了北洛河?作为核心观念,北洛河在陕北华夏远古族群精神世界中是孤品吗?
三、“黄帝生骆明,骆明生白马,白马是为鲧”
研究表明:黄帝崛起在陇东,大本营是董志塬南佐遗址;大鲧在陕北,大本营是神木石峁遗址。
“黄帝生骆明,骆明生白马,白马是为鲧。 1”如果没有《山海经 · 海内西经》中这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记载,可能永远也解不开客家人的祖源真相。此条文献因经常被考证黄帝一族王系传承者引用而相当出名。但引用者总是语焉不详,阅读者更是一头雾水。除了鲧,传世文献和正史中,再不见对“骆明”和“白马”的记载。仅凭《山海经》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一句记载,根本无从判别骆明和白马是什么意思?为何黄帝就生了骆明,骆明就生了白马。因“鲧作城”和“羽山殛鲧”而大名鼎鼎的鲧为啥又叫“白马”呢?
《自然》杂志于2024年6月6日发表的一项研究报告称,家马的扩散始于公元前三千年末,大约在4200年前。这个日期标志着人类历史新纪元的开始。马大大地加速了欧亚大陆的通讯和贸易网络,催生了不同文化之间前所未有的交流和互动。
亚欧草原大通道空间示意图
正是在这个时间节点上,陕北黄帝一族出现了井喷式发展,人口数量骤增,聚落数量暴涨,整个河套建有石城近700座,催生了一座超级远古大城石峁。“鲧作城”,石峁扩建者是白马鲧,始建者应该是骆明。白马鲧年代在4100前后,鲧父骆明年代应在4200前后。
骆明的“骆”最初不是指骆驼,而是指马,一种颜色独特的马。《说文解字》载:“骆,马白色黑鬣尾也。从马、各声。 2”通体雪白,一袭黑鬃尾,在黄土高原上撒蹄狂奔,帅呆,酷毙!
如此,骆明意为“白马光明”,或者“光明的白马”。光明自不必说,从关中平原到陇西大地湾、陇东南佐,三皇时代俱是信奉光明崇拜。即使从轩辕黄帝开始五帝时代转换为高阳崇拜,其审美内核与光明崇拜也一脉相承,不曾变更。
白身黑尾——骆马图
马从中亚引进中国的路线,不是一般人可能认为的丝绸之路,而是阿勒泰山脉北麓的大草原,被称作欧亚草原大通道。中国北方地区最先接触到西来之马的地域不是甘肃陇原,而是陕北高原。性格张扬、好大喜功的黄帝一族部落领袖们,逋一看到大原之上奔驰的骏马,必然爱不释手。马虽有黑白黄红多种颜色,但有光明崇拜意识形态打底,最受欢迎并具有神性特质的当然是白马。爱屋及乌,由此及彼,蓬勃兴旺的陕北族群的年轻领袖们给自己起一个威风凛凛的外号——骆明、白马,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骆”和“洛”,一目可见,都有共同的声部“各”。加“马”为“骆”,加“水”为“洛”。把自己生于斯长于斯的家乡母亲河名之以“各”,把自己特别欣赏的外来珍稀物种也名之以“各”,可见“各”在当时陕北族群的观念中处在一个多么重要的地位。
四、白马非马,白马寺名称的来历
洛阳有座白马寺,是中国佛教的发源地,佛教传入中国后兴建的第一座官办寺院,始建于东汉永平十一年(公元68年)。白马寺把佛教一直东传到了朝鲜、日本和东南亚,后进入欧美,成为世界佛教信徒参拜的圣地。
洛阳白马寺
作为中国佛教第一寺,白马寺的名称却显得相当另类。印度身处热带亚热带环境,马不是常见和常用物种,所以在佛教原教旨中并没有鲜明的马元素存在。白马寺的白马不会来源于印度,而只会是中国人赋予的意象。中国境内的绝大多数知名佛寺名称,往往都含有深刻的教义内涵和强烈的教义指向。比如北京几个著名的佛寺广化寺、通教寺、法源寺、广济寺、雍和宫等,还有上海静安寺、杭州灵隐寺等等。而白马寺的名称,却很不佛教。
关于白马寺名称的由来,目前比较流行的主要有三种说法:
白马驮经 说。 东汉时期,汉明帝派人到西天(即印度)取经,用白马驮载佛经和佛像返回洛阳,因此将所建的僧院命名为白马寺。
外国白马绕塔悲鸣 说。 传说有一位外国国王打算毁掉国内所有的佛寺,其中有一个名叫“招提”的僧院尚未被毁。夜间,国王看见一匹白马绕塔悲鸣,遂停止毁寺,并将“招提”改为“白马”。
汉明帝 梦金人说 。汉明帝梦见一个金人头顶白光升天,询问大臣后得知是佛。于是派遣使者到印度求取佛经,使者用白马驮经返回,为了纪念白马驮经之功,将僧院命名为白马寺。
关于白马寺,最早的文献记载和名字来历是北齐人魏收(507年-572年)编撰的《魏书》。也就是说,白马寺从始建到有文献记载,之间有400多年的间隔。一所高规格的官办寺庙,为何一直未有明确的文献记载,也许是个永远无法解开的谜。
白马寺名称三个传说的来源尽管各有差异,但内核都是“白马驮经”。所谓“白马驮经”,没有任何可靠的记载,依据自然都是民间传说。三个不同的传说版本存在本身,说明民间演绎的可能性非常之大。真相和史实只会有一个,不会有三个。真实的历史很有可能是,当年建设该寺时某一个或几个关键决策人物排版定下了“白马”之名,但因为种种因素起名缘由并未广泛传播,或许建设者本身基于某种考量故意隐瞒了起名的缘由,导致时人不知道、文献不记载的反常现象出现。如此,后世只能基于“白马寺”三个字展开各种猜测、想象和演绎。佛教传自西土印度,经丝绸之路传入中国。黄沙滚滚,大漠漫漫,“白马驮经”是最容易进入演绎者脑海,也最容易被民众广泛认同的佛教东传意象。
结合《山海经》“黄帝生骆明,洛明生白马,白马是为鲧”的记载,伊洛河谷主体族群又来自于陕北黄土高原。陕北族群著名的领袖是“羽山殛死”的白马大鲧,则洛阳白马寺起名的本意极有可能指向对“各族”先祖骆明、白马鲧的纪念。这种深沉的先祖纪念,非常符合中国人的价值观,只要是伊洛河谷的“洛族”人都会心知肚明,但从佛教弘扬的角度,似乎“不足为外人道也”。
此一逻辑,是不是比虚幻缥缈的“白马驮经”简洁得多,合理得多,可信得多?
五、雒鸟,石峁上空的“鹰”
虽然同样源出一“各”,但各有千秋——“骆”从马,“洛”从水,不易混淆。真正与“洛”纠葛不清,是另外一个“雒”字。在春秋战国时期甚至再往前,“洛”字就是“雒”字。《左传》中所有的“洛”,皆作“雒”。《汉书》也说:“洛,本作雒。 3”
伊洛河谷的南洛河,本不叫洛河,而叫雒河,到三国曹魏手中方才改“雒”为“洛”。清王筠《说文句读补正》说:“许君(许慎)但说陕西、甘肃之洛,是河南之雒本不从水也。 4”段玉裁《小笺》说:“自魏黄初以前,雍州渭洛字作‘洛’,豫州伊雒字作‘雒’,绝无混淆,黄初(220~226)以后乃乱矣。 5”《魏略》说:“魏以行次为土,水之壮也,水得土而乃流,土得水而柔,故除‘佳’加‘水’,变‘雒’为‘洛’ 6。”《魏略》所载意为曹魏为五行生克之计,改“雒”为“洛”。又为避免南北洛河混淆不清,遂将渭洛改称北洛河,以别于伊洛的南洛河。但从后来民间使用习惯看,凡是涉及南洛河都只称作洛河,从不加“南”字。文明演化,往往厚今薄古,今是昨非。曹魏此举,已是厚此薄彼,厚南薄北了。
前已考证,河南夏后氏族群来自陕北黄帝一族,石峁古城就是大禹出生地“禹生于石”,河南雒河之“雒”当然来自陕北洛河之“洛”。
“雒”在现代汉语中相当生僻,要不是上一届文旅部部长姓雒,相当程度地增加了雒字的知名度,估计知道者更少。作者第一次知道雒为中国人的一个姓,是在遥远的2003年。其时传奇游戏爆火,媒体对创始人陈天桥及其团队和家人的宣传铺天盖地,有介绍陈的夫人姓雒,叫雒芊芊。
那么,这个生僻的“雒”字,到底是啥意思呢?雒是“各”部,加表示鸟的“隹”部。《说文解字》释:“鸟名。忌欺,即“鵋鶀”。怪鸱,今称鸺鶹,也叫横纹小鴞。从隹各声。 7”说白了,就是一种猫头鹰。《释名》:“雅雒也。为之难,人将为之雒,雒然惮之也。 8”
如此看来,黄帝族早期意识形态中还存在“雒鸟崇拜”,否则,就不会有从“各”从“隹”而且还与洛水之“洛”通用混用的“雒”。既然“雒”为鸟,指“横纹小鸮”,那么,陕北有没有与“雒鸟”——“横纹小鸮”相关的民间传说或者考古遗存?有!在石峁古城遗址出土的众多文物中,有一种相当醒目的鸟,考古学家称之为“陶鹰”,每次介绍石峁考古发现的重大活动或者重要文章中都必不可少。
陶鹰被发现在石峁遗址皇城台东护墙北段的弃置堆积中,有20多件,数量多,体量大,体型大,造型生动,国内新石器时代动物陶塑中十分罕见。所有陶鹰均非实用器,石峁考古学家推测应与皇城台上举行的远古宗教祭祀活动有关。修复的陶鹰虽然不尽完美,但轮廓可见,腿部粗壮,背部宽平,展翅欲飞,栩栩如生。
石峁古城遗址出土拼接陶鹰图
陶鹰只是石峁考古学家根据其外形轮廓以及陕北可能存在的远古物种与风俗,给予出土文物想当然的命名,并无多少依据。也只是在没有可靠证据之前的便利行事,姑妄用之。因为没有文献记载,也没有民间传说,谁也不知道当年这个陶器是不是真的就是鹰。至于当年石峁主人管它叫什么,更无从得知。
许慎所说的横纹小鸮,就是今天生物物种学上的横斑腹小鸮:Athene brama,鸱鸮科,小鸮属的一种鸟类,体长20厘米左右。面盘不明显,没有耳羽簇,皱领也不显著,跗蹠和趾被羽。上体为灰褐色至棕褐色,具白色斑点,尤以头顶较为细密,眉纹和两眼之间为白色,后颈具不完整的白色翎领。下体为灰色,没有条纹,两胁具横斑,所以得名。腹中部为纯白色,没有斑。虹膜金黄色,嘴角绿色,嘴峰有时较暗,有时较黄,蜡膜绿色或绿褐色,脚黄绿色,铅绿色或暗黄色。
横斑腹小鸮
许慎《说文解字》释“隹”为短尾鸟的总称。雒字从“隹”,现实中的雒鸟必定也是短尾鸟。石峁陶鹰体型,正是明显的短尾,完全符合“雒鸟”特征。
鉴于整个石峁遗址只有这一种醒目的鸟类遗存,再无其他鸟型物可作祭祀之用,如果四千年前陕北华夏先祖确有“雒鸟崇拜”,只能是石峁古城出土的这种陶鸮——已经不能再称之为误解误读的鹰了。
在考证“雒”的字义过程中另有发现,雒除了指“横纹小鸮”外,竟然还是一种马的名字,增加了对白马和雒鸟考证的可信度。《诗·鲁颂》:“有駵有雒。 9”《左传》载:“黑身白𩯓,曰雒。 10”《释文》“雒音洛,本作骆。”尽管《释文》说“雒”本作“骆”,但“雒”“骆”有别:“雒”是黑身白鬃,“骆”是白身黑尾,此马非彼马,此雒非彼骆,差别明显。现代汉字达八万之多,常用字也有五千,数量非常庞大。但是,汉语古音,音少义多,来回混用,先民真是不易。
六、六盘山,实为“洛盘”山
黄帝生骆明,洛明生白马,白马是为鲧”表明“各族”就是黄帝一族。黄帝轩辕氏大本营在甘肃庆阳董志塬上的南佐遗址。轩辕氏起源再向前追溯,就到了甘肃天水秦安大地湾遗址,现代汉族的终极文明之源——伏羲故里。
大地湾遗址在陇西,南佐遗址在陇东,中间隔着一座陇山。陇山又叫六盘山。或者更准确地说,同一座山脉,在甘肃境内叫陇山,在宁夏境内叫六盘山。
六盘山陇山位置地形图
大地湾遗址总共分为五期,其中从6500-4900年的二三四期是大地湾文化的核心阶段。南佐遗址就一期,5100-4700年。由于时间过于久远,而且都没有成熟文字出土,遗址考古已经不可能发现与“各族”相关的直接信息,即便还存留着有效信息可能也无法识别。只能把眼光转向对这一地带的人类学考察。
六盘山,首先就有令人惊喜的发现。《山海经》载:“高山,其上多银,其下多青碧、雄黄,其木多棕,其草多竹。泾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渭,其中多磐石、青碧。 1”《汉书·地理志》载:“莽曰延年道,师古曰有洛畔山,今在庆州界,其土俗称曰洛盘,音讹耳。 11”《方舆考证》说:“旧通志隆德县有六盘山,古谓之洛盘道。 12”《通典》也说:“六盘山为洛盘山。 13”不考虑究竟是盘还是畔,亦或磐,六盘山之“六”来自语音讹变,“六”本为“洛”当不为错,其生活来源能且只能取自六盘山脉东西两侧大地湾和南佐的远古族群——“各族”或者也叫“洛族”的洛畔、洛攀、洛盘。
展开一点浪漫主义的想象,洛畔、洛盘、洛攀三个词是否可作如下情境还原:远古洛族聚居之地就在六盘山脚下,是为“洛畔”;洛族从陇西大地湾移民扩张到陇东南佐,六盘山是必经之途,必翻之山,是为“洛攀”;六盘山尽管不算太高太陡,但对徒步翻越的洛族先民而言,依旧山道崎岖,盘旋往复,是为“洛盘”。可以想见,在距今5000年前后,从陇西大地湾到陇东南佐,从陇东南佐到隆西大地湾,往返翻越六盘山古道,往来穿梭,络绎不绝,一幅繁忙的远古人类生息图景,那个时代华夏文明最活跃的中心地带之一。
七、雒姓,地望在西北
除了考证六盘山本为洛盘山,能够借此情景式还原当年“各族”人鲜活的迁徙与生存轨迹,对陇原一带雒姓的考察,也发现了强有力的佐证。
骆、洛、雒三个姓氏远古本来一家,但相较于骆姓和洛姓,雒姓是一个比较特别的冷僻小姓,其分布与轨迹更有文化标志意义。以下仅考察雒姓相关的人类学现象和规律。
雒姓全国人口只有约4万人。按照人类学一般规律,在历史沧桑变化之中,小姓有可能因为各种外力作用改成大姓,但大姓除非极其偶然的机缘几乎不太可能改成冷僻的小姓,尤其是形音义特别罕见的小小姓。所有的小姓,尤其是小小姓,大概率是一直流传下来的某远古族群嫡传正朔。就像之前在考证屈家岭文化遗址中对女娲族后裔呙姓的考证——无论如何沧桑变化,一般人几乎不会没来由地把自家的常见姓氏张王李陈改成如此冷僻生疏的小小姓。雒姓也是如此,在大陆百家姓中排在一千名开外,台湾也只居于891位,妥妥的小小姓。今天的雒姓大概率是远古“各族”一直流传下来的直系后裔。
在国内雒姓并不算多的分布之中,天水是甘肃省雒姓重要的地望——甘谷县新兴乡有雒家庄,秦安县西川乡有雒堡村,两地不但均直接以“雒”为村名,而且相距只有30公里,完全可以视作同一个地望。秦安古称“成纪”,“各族”或“洛族”发源地伏羲故里大地湾遗址,正是在秦安县境内。雒堡村直线距离大地湾遗址也只有30公里。如此远古遗址,如此相近地望,绝非偶然。
更加令人惊异的是,现代分子人类学DNA检测也有科学发现。按照23魔方平台的基因检测结果,雒姓籍贯地域主要分布在中国北方,高比重地区主要包括甘肃、陕西、河南、陕西、山东、北京、吉林等地,南方只有四川比重较高,但也仅为为3.3%。甘肃省占比30.0%,全国排名第一。考证雒姓祖先“各族”两大最重要的远古起源和繁衍生息之地天水和庆阳都在甘肃一省,现代雒姓全国占比甘肃最高且遥遥领先于第二名近一倍之多,两相印证,高度吻合。
中国境内雒姓基因检测统计表与分布图
八、训诂——“各”有千秋
从客家的“客”字开始,到洛水的“洛”,雒姓的“雒”,骆明的“骆”,也许还有络绎的“络”,古代这些字之所以相互通用来回混用,是因为它们同出一源,核心部首“各” 贯穿始终,一直未变。关于客家,关于黄帝一族,最终极的历史与文化密码,一定蕴含在这个现代汉语中似乎并无任何特殊的“各”字之中。
汉字有一门独家绝学——小学,又叫训诂学。以下,就来详细训诂“各”字的形、音、义。
形。 始见于商代甲骨文及商代金文。说明它不是一个有强烈意识形态的词,否则商人卜辞中就会对黄帝族-夏后族意识形态避讳;古文字中的“各”,由表示进入的“止”和代表居住地的“口”组合而成,意指“有人从外面进入”,也即“来到”之意;现代汉语中“各”表示“来到”的本意已经消失,但由其作为部首组成的字比如“客”字,还保留此原初之义。
“各”商代金文
音。 现代汉语读gè。汉语古音gkh不分,“各”与“客”可以视作同音,所以“客家”其实就是“各家”,“各人”也是“客人”。而且gkh是典型的西高地去腭话音,gè音保留了“各”字远古西北陇西高原出身的鲜明特征。“各”在一些地方的方言中还读成gě,指某人的性情行为与众不同,往往是贬义,其中也包含了“各”的原初含义——区别于本族的外来一族。
义。 最有趣的是,许慎《说文解字》异调独弹,解释“各,异辞也。从口、夊。夊者,有行而止之,不相听也。”此解释翻译成现代白话文意思就是“有人走了,有人留下了,也不听谁的”。换句话说就是“各走各的”。关于许慎这个非常怪异的异调独弹,现代汉语一般认为“许慎未能见到甲骨文,他是按篆文作如上分析的。这种说法今人一般不取。”此说大谬!许慎《说文解字》对词义非常谨慎,没有把握的意思绝不会注明,更不会望文生义。比如,许慎解析风字“从虫,从日”,但至于为何从虫,从日,明确表明“不知道”。对于“各”字独特内涵“有人走了,有人留下了,也不听谁的”,表达得如此清晰明了,必定是有把握、有渊源、有出处的解释。
合理推测,这句话恰恰是当年在秦安大地湾遗址上发生的一幕真实的远古文明场景:最初的大地湾,是伏羲族,也许早期还有其他更多原生族群的繁衍生息之地,从6500年一直到4900年。在距今5500年的时候,从渭水上溯来了一支族群,被本土伏羲族称之为“各”——就是“各”字的本意“有人从外面进入”。“各族”大概率来自关中平原,其时的文明发达地区。于是,大地湾形成了两大族群——龙族(伏羲族)与各族(黄帝族)既相互融合又相对独立的发展格局。二三百年之后,大地湾的东北方向,陇山(六盘山)东麓陇东地区,尤其是广阔董志塬,显示出巨大的农耕发展潜力。与之相对,陇西天水大地湾一带渭河上游河谷,空间逼仄、张力不足、前途受限的缺点暴露无遗。面对陇东广阔耕地新的发展机遇,以“各族”深入骨髓的机会主义基因,自然要选择拥抱机遇,再次迁徙。而在大地湾已经繁衍生息一千多年的伏羲族却故土难离,乡情难舍。是走?是留?两大族群的意见产生了重大分歧,最终也没能统一。一部分人走了,一部分人留在本地,大家谁也不听谁的,就是描述大地湾两大族群分手一刻的场景,也就是许慎在《说文解字》中异调独弹的真实历史源头。虽然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各族”再次出走已经既成事实,但从“各”字的语义和包含的情感来看,还是夹杂着巨大的遗憾和无奈,毕竟是分裂了,分而又合,合而又分。走了的“各族”,把“各”作为身份符号终身携带。对于离开的大地湾,他们最初就是外来者,就是“从外面来到屋里的人”,就是“各”,就是“客人”,也就是5000年后的终身符号“客家人”。
从外面来的人,最终还是走了。从大地湾走向南佐,从董南佐走向石峁,从石峁走向二里头,从二里头走向闽粤赣,从闽粤赣走向全世界。“各族”一直是客人,客家人,一直在路上,一直漂泊,永远停不下迁徙的脚步。
从最开始,客家人就是外来者,并且因为外来者,而给自己的身份定了一个名字——“各人”,不同的一群人。事实证明,“各族”从陇西到陇东,这关键一步的选择,无比正确!比之本土伏羲族,他们更有眼光、更具朝气与活力,也就更有广阔的发展前景。就是这一群“各人”,在后来的华夏大地上掀起了狂飙巨澜,并最终成为东亚这片大陆的主导民族。南迁的叫“客家”,留在中原与其他族群融合,成为现代北方汉族的主体。
九、南疆支脉——雒城、骆越、毕摩
各族除了顺陇西-陇东-陕北-豫西-闽粤赣主要迁徙路线之外,还有一条很不显性的南向迁徙路线,成为南疆支脉,三个代表性的文化标志是四川雒城、彝族毕摩、岭南骆越,恰好分布在迁徙路线上的三大板块。
四川雒城。 四川广汉的雒城因历史久远其起源已不可考,三国时期一度是益州郡治所在地。近年发掘出东汉时期的雒城遗址。位于四川省德阳市广汉市雒城镇东南,总面积1.7平方千米。东至外东顺城路、南至房湖公园南侧、西起桂花街南段、北至鸭子河南岸。雒城遗址距离同在广汉境内的著名三星堆遗址只有十公里。三星堆是夏朝灭国后西迁遗民所建的青铜古国。从二者地理位置看,可以视雒城与三星堆都是西北和中原“各族”文明的前后赓续,一脉相承。
广汉雒城与三星堆相对位置图
除了雒城,同在广汉境内的还有雒水。一种说法,发源于川西北九顶山南麓的沱江,古称雒水,由北向南流经富顺县城东门后大角度拐弯向西,再经神龟山、圣灯山后转而向南,一路过青山峡奔泸州入长江。《汉书 · 地理志》中记载的雒水,指今四川广汉境内沱江诸源之一,一说即鸭子河,一说即石亭江。众所周知,三星堆古国就建在鸭子河边。《水经注》记载的洛水,兼指今金堂以下的沱江。唐宋诸地志记载,或作“雒”,或作“洛”,专指沱江金堂以上段。
沱江地图
无论先有雒城、后有雒水,还是先有雒水、后有雒城,其源一也。
彝族毕摩。 西南彝族地区,有一个重要的社会角色“毕摩”。因为是彝语音译,有的地区译作“毕摩”,有的地区译作“白马”。清代至民国西南方志文献对毕摩有邦马、白马、白末、必磨等多种译法。道光《云南通志·爨蛮》:“巫号大觋皤或曰邦马,或曰白马。 14”道光《云南通志》引《宣威州志》:“黑猓猡……,病不医药,用必磨翻书扣算病者生年及获病日期,注有牛、羊、猪、鸡等畜,即照所注祷告之。14”民国《新平县志 · 民族》:“白马,左手执书,右手摇铃,患病之家,多有延至道旁念祷驱鬼疫者。 15”民国《昭通县志稿》:“有白末能识夷字,读夷语,凡其族婚葬,应延其咒经。 16”毕摩是现代彝族负责驱灾、祈福、驱鬼、治病、招魂、占卜等职责的知识精英和祭司阶层,是古代彝族上层统治阶级成员,在彝族社会拥有很高地位,其源于彝族父系时代的祭司和酋长。彝族起源于秦安大地湾古羌人5000多年前南下川西横断山脉深沟河谷,其后数千年同黄河和长江流域迁徙人群不断融合,来自南佐、石峁、关中、二里头的“各族”是其中最核心的族群,其祭司和酋长自然只能是“白马”。
岭南骆越。 骆越是中国古代南方百越一支,与西瓯、东瓯、闽越、东越、卢越、南越、为百越七部。《国语·楚语上》称百越为百濮,百越最北者东瓯,最南者骆越。“自交趾至会稽七八千里,百越杂处,各有种姓” 17,以西瓯和骆越最为强大。骆越古国北起广西红水河流域,西起云贵高原东南部,东南至越南的红河流域。中心和最早国都在广西武鸣。骆越人主要聚居在左右江流域和贵州西南部及越南红河三角洲一带。以铜鼓为代表的青铜铸造技艺是骆越最鲜明的特色,也是来自中原的文化传播和文明输入。
骆越分布图
从血脉渊源和文明传承看,岭南骆越的“骆”与黄帝之子骆明的“骆”自然是一脉之“骆”,不分轩轾。
各族南疆支脉空间分布与迁徙图
结语
考证至此,关于客家起源和5000年迁徙似乎已经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但是,另一个大大的问号却浮出水面:既然“各族”就是西北黄帝一族,与篇首用作比较的“希伯来人”名称不同的是,从种种迹象看,“各”是黄帝一族在大地湾时代就已经先他称后自称的名号。黄帝一族对“各”之名即便谈不上特别喜爱,也认可与接受,在其后漫长繁衍迁徙历程中,才会以“各”为核心部首不断造字以命名出“洛盘山”“骆明”“洛水”“雒城”“客家”等等,形成一系列浓郁的人文印记。太史公司马迁早在《史记》中就已经旗帜鲜明地将黄帝确立为华夏人文始祖,按说“各”作为黄帝族特别重要的一条文脉,在华夏演化进程中也如影随形相伴始终,为何后世历史却极不显性,除了客家人还能牢记晚近离开祖地伊洛河谷,其他印记多被正史叙事所遗忘,少数未被遗忘也都散在不同地域单元,成为文化孤岛和民俗碎片,相互间几乎不发生联系。此种反常现象,究竟还包含着怎样的是非曲直与历史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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